王东岭

    上次周末回老家，看到小时候经常玩耍的碾坊（碾道）已经拆除了，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碾盘了。时间过得真快，转眼间自己也过了而立之年。

    小时候，老爷家后院外有一个土碾坊，全村第九居民小组的庄户人家碾米磨面都要到这个碾房来。圆圆的大碾盘是由大石块凿刻而成，椭圆形的碾坨躺在碾盘上。那些刚刚收割回来的杂粮还泛着新鲜粮食的香气，被母亲从场院收到大布口袋里，用手推车推到碾房，母亲还收了一点去年的小米去磨面，小米面是用来做粥用的。先磨的小米被均匀撒在碾盘上，我帮着母亲推着磨，固定碾砣的木框子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，年少的我觉得推磨特别有趣。一圈一圈缓慢地转着，在沉重的碾砣和碾盘摩擦中，碾碎了那些黄乎乎的小米。   

    村里有毛驴的人家会套上小毛驴拉磨，给毛驴蒙上眼睛，防止毛驴偷吃或者不听话。整个碾坊（也称为碾道）这时就会弥漫着毛驴拉的粪便味道和大人们有说有笑的喜人场景。

    那时候，母亲用细细的筛子把面筛下来，她的手快速地呈环形转动着，筛子里那些杂粮面，就像冬天的雪花嗖嗖地落下来，落到笸箩里。她每转动几圈就在筛子上梆梆地敲几下，好像敲击乐器似的，特别有韵律。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

    拿着筛子，转几圈，梆梆敲几下，可那些金黄的雪花有一半落到笸箩的外面，母  亲说别捣乱了，去外面和立军、小明、虎子（儿时玩伴）玩去吧，没有过多责备的意思。

    那时母亲还很年轻，梳着两条大辫子，她推碾坨时，那大辫子一甩一甩的，特别好看，那时母亲有使不完的力气，一点一点地推着石磨，在吱嘎吱嘎声中，就把半口袋玉米和一点小米全碾成面了。夕阳把它的柔光洒在那个土磨坊上，我和母亲把半袋子面磨完了，我跟在母亲身后，闻到她身上有刚刚磨完小米面的味道,母亲的步子那么的轻快，好像她的身上看不到推磨的劳累。回到家母亲用新磨出来的面，给我们熬小米粥，那一盆粥黄糊糊的，如同金子一样闪着光泽。氤氲的热气带着缕缕香甜飘出来，像是集合了人间所有美食的香气。我和妹妹贪婪地吃了一碗又一碗，把肚子撑得圆乎乎的，肚子里有了底气，就去碾坊周围和小伙伴跑着捉迷藏。有一次跑得猛了，撞在碾坊的一根棍子上，摔了一个大跟头，肌肉拉伤，母亲说可不能莽莽撞撞地了，赶紧去诊所配药。后来我变得乖巧多了。

    金秋时节说来就来，秋风刮了一阵又一阵，田野上的草黄了，庄稼被季节的大镰刀全部给放躺在地上，藏在庄稼地里的昆虫来不及呻吟一下，就开始另一个旅途的轮回。庄稼全被牛车、驴车、马车、小推车拉到场院里，堆成高高的粮食垛，庄户人家都忙碌地打场，往仓房里收粮食。断断续续打完场，秋的季节就跑远了。十冬腊月，家家户户都需要磨米磨面，碾坊里变得异常拥挤，母亲让我们头天晚上去占碾子，所谓的占碾子无非是用一把扫帚，放到碾盘上。天蒙蒙亮时我和玩伴到了碾房占下了碾子。我们磨的是两口袋玉米，借大娘家里的小毛驴，磨面之前用一块黑布把毛驴的眼睛蒙上。那头淘气的小毛驴儿很贪吃，虽然蒙着眼睛，总是转几圈，就到磨盘上偷偷吃一口玉米。聪明的毛驴在繁重的拉磨上总要找点儿心理补偿，偷吃一口玉米后，它的步态似乎变得轻盈起来。

    碾盘上那些黄澄澄的玉米，一半变成玉米碴，另一半变成玉米面儿。农家人的厨房都有灶膛，灶膛上面立着一口大铁锅，一家人做饭和炖菜都是用这口大铁锅完成的。铁锅的底部炖菜，菜锅的边儿贴着玉米面饼。玉米面饼的底部有了糊嘎巴时，玉米饼熟了，锅底的酸菜炖土豆、粉条也熟了。

    后来，一根一根的电线杆子从城里立到了乡村，电通过来了，电动化的米面加工作坊代替了石碾子，轰隆隆的加工作坊里带着喧嚣和嘈杂，石碾子逐渐被废弃了。一年一年的风吹雨淋中，土碾坊坍塌了，只剩下孤零零的碾盘和碾砣立在那里，见证着岁月的风霜。

    大碾盘像一页被翻过去的黄历，成为历史和过去。它们孤零零地暴露在阳光下面，泛着一层苍白之气。在草地和蓝天中，磨盘显得那么孤独，又显得那么诗意，好怀念光阴里

     那些老村庄的影子呀……